湖绿

四

 

 

低保穿着很普通的衣服，像街上随处可见的、三十岁的中年人。手里提着一个有点破旧的猫包，一只狸花猫的小脸凑在可视窗上，冲鱼生呲牙。

低保攥紧了书包的袋子，有点不自然的没话找话：“你怎么在这啊，你回国了吗？来看朋友吗。”

他的声音越来越低。

鱼生朝他走了两步，然后停在一个很礼貌的位置，清了清嗓子，问：“是糯糯吗？”

他这话问的没头没脑，低保怔了一下，嘴角垂了垂，轻声说：“不是糯糯，糯糯生病没救回来，这是糯糯的儿子。”

他把猫包抱起来，给鱼生展示，“是不是和糯糯一样可爱？你还没见过吧……”

话音戛然而止。

鱼生看了一眼猫咪，抬眼看着低保，“是很可爱。”

低保低下头，躲开了他的视线。

 

 

糯糯是一只田园狸花猫，和低保很有缘份的猫。

在俱乐部的时候，参赛场馆附近有一只流浪猫，对别人都很凶，唯独愿意靠近低保。

每周去打比赛的时候，低保都会给小猫带点吃的。有一次微博和ZQ同一个比赛日，低保是两点场，他打完bo3匆匆去找小猫的时候，遇到了也在喂猫的鱼生。

“哇，怪不得它最近胖了。”

低保蹲在鱼生旁边，挠小猫的耳朵，“原来有人友情赞助了罐头！”

鱼生也伸手轻轻点猫咪的脑门，“它可馋了，是不是？小猫咪，你是不是特别馋？”

低保哈哈笑，“原来你也是这种跟小动物说话语气会变温柔的人。”

他挤了挤眼睛，“我还以为你真的像粉丝说的特别高冷呢。”

“你怎么知道我粉丝说什么。”鱼生问。

“老网瘾少年了，没想到吧。”低保拍拍手，站起来，“我就是天天5g冲浪的崽。”

他低头看向鱼生，神色很认真，“我们给它起个名字吧？”

鱼生看着他，在心里回味了一下“我们”这个词，微微笑了，“叫糯糯好吗？”

平时不苟言笑的少年，嘴唇微微翘起，露出一颗小小的虎牙，是有点坏、又有点害羞的神态。

低保回他一个很灿烂的笑容，“糯米团子，太符合了！”他弯腰拍小猫的头，“从今天起，我们糯糯是有名字的小猫咪了！”

 

糯糯在之后的一段时间里，是低保和鱼生之间默契的秘密。

每周一次，两个人先后来到场馆后面小花园里一座山羊雕塑附近的长凳旁，只要打开罐头，等几分钟，糯糯就会探头探脑的出现在路边的草丛里。

他们俩有时候会遇到，有时候不会。

遇到的时候，就坐在一起，看糯糯吃罐头。

聊聊天，猫粮的口味、猫咪要不要绝育、钢镚最近又长胖了、鱼生也长胖了、低保为什么就是长不胖。

在那短暂的十几分钟里，他们从来不聊比赛，也不聊第五人格。

 

直到那一天。

微博两点上场，队员都不在状态，人队死扛硬磨把比赛耗到了bo4加赛，低保扛着巨大的压力上场，在开场秒杀取得了巨大优势的情况下，后期大失误，一刀斩被三出。

 

鱼生在俱乐部看完了这场比赛，摄像头里，低保呆呆的盯着已经暗下去的手机屏幕，头发挡住了他的表情。

“鱼生，走了！”卡梦在玄关喊他。

“啊，来了！”鱼生应一声，匆匆起身，追上自己的队友，前往场馆。

路上的时候，鱼生不着边际的想，今天去喂猫的话，低保应该已经走了。

好想见见他啊。

 

ZQ打完比赛已经是八点半了，他们毫无悬念的取得了7连胜。

鱼生推说自己有点事，拒绝了一起回俱乐部。他独自默默的走向山羊雕塑，想抱抱糯糯。

但是那里已经有人了。

像是他们初见时那样，清瘦的男孩子抱着双臂蹲在路边，头埋的很低，糯糯乖巧的蹲坐在一旁，轻轻舔低保的手背。

鱼生默默走进两步，咳嗽了一声。

低保侧过头，巴掌大的脸隐藏在臂弯里，鱼生只能看到他泛着水光的、绯红的眼睛。

 

“...鱼生。”

糯糯喵呜一声，扑到鱼生脚边，开始扒拉他的鞋带。

“我是不是很菜啊。”

 

低保又低下头，看着面前打开的罐头。

鱼生没有说话，他弯下腰抱起糯糯，走近低保，把猫咪柔软的肉垫按在低保的手背上。

低保笑了一下。

“干嘛啊。”他声音还有点低哑，听起来软软的。

“我不太会安慰人。”鱼生放下糯糯，猫咪又喵了一声，甩甩尾巴消失在了草丛里。

鱼生靠着低保，跟他蹲在一起。

“但你在我心里是最厉害的。”

低保转过头，眼睛还有点肿。

“别看我，太丢人了。”低保说。

“没有。”鱼生低声道。

低保不说话，只是看着鱼生的眼睛。

鱼生又重复了一遍“没有”，他忍不住抬手，用拇指轻轻擦了擦低保红红的眼角。

低保笑了。他抱怨似的嘟囔：“陈彦旭你好笨啊。”

鱼生没有听懂。他只想到，这是低保第一次叫自己的名字。

低保又靠近了一点，他的声音很轻，轻到鱼生觉得，如果自己呼吸的话，就会听不到。

 

“你是不是喜欢我啊陈彦旭。”

 

 

 

五

 

 

低保很早就发现鱼生常常在看自己。

 

第一次见面的时候，两人并肩坐在一条长桌后，只是娱乐性质的表演赛，不苟言笑的少年却打得一丝不苟。

低保撑着下巴，手指轻轻敲击桌面，侧头看鱼生认真调试设备，修改天赋。

鱼生嘴角微微抿起来，黑框眼镜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成熟一些。

 

他是在现场看了鱼生那场好似天神下凡的四台机四杀邦邦。

断层S1邦邦，名声早已在外。但真正认真看一场鱼生状态在线、火力全开的比赛，低保还是被震撼了。

 

这就是榜一监管者鱼生吗？

 

同为邦邦玩家，低保心里清楚自己和鱼生之间的差距，那是在努力范畴之外的东西，是由天赋和理解决定的上限。

那天晚上，低保看了所有能找到的鱼生邦邦对局视频。

一开始是看操作，后来是看运营，最后，他趴在床上，下巴颏枕在手背上，手机放在脸旁边，听筒里小声播放着鱼生唱歌的声音。

他想着鱼生四杀后，摘下耳机时冷淡矜贵的表情，耳朵里是鱼生清冷的声音唱着甜蜜的情歌，不由自主笑了起来。

 

 

低保其实对很多事都无所谓，他不是一个很有企图心的人。

17岁，他第一次特别想做成一件事，就是跟ace的朋友们，以weibo战队的名字，打好联赛每一场比赛，争第一，拿冠军。

第二件事，就是想比赛结束以后，和鱼生一起喂糯糯，然后两个人散步回家。

如果可以有一个属于他们两人的“家”的话。

 

那天低保其实是在赌。

他赌无论多晚，鱼生都会去喂糯糯。

因为他很想见鱼生，他觉得，鱼生也一样想见他。

鱼生来的时候，低保一点也不意外，他只是觉得，自己刚刚哭完，一定很丑。

输掉比赛的样子也很丑。

 

 

“我是不是很菜啊。”他忍不住问。

鱼生默不作声的靠过来，身上有一股很好闻的，很沉静的味道，像风雨即将来临前的大海，让低保想张开双臂抱上去。

“没有。”鱼生的声音很低，是他一贯的清冷，但是很认真。

低保笑了一下。

这个人不是学霸吗，怎么这么笨啊。

 

喜欢一个人，难道比物理竞赛还要难吗？

 

低保只好提前透题，把正确答案亲手交到鱼生手里。

 

“你是不是喜欢我啊陈彦旭。”

 

全世界都知道的正确答案。

没有人会答错的正确答案。

 

 

今天今天星闪闪 

剩下我北风中 漆黑中带着泪 

念当天当天 跟他一起的每天

（《梦伴》李悦君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