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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悔仲子逾我墙


春日晴好的扬州城里头,有个不大不小的茶馆,茶馆里头有个不爱说话的算命先生。 

诶?你问为什么茶馆里坐着的不是说书先生,而是算命先生? 

杨先生,他原本就是说书的呀。 

只是这后来…… 

这后来…… 

后、来…… 



(一) 

小时候,杨乐不知道陈彦旭是陈少爷。陈彦旭也不知道什么叫云泥有别。 

陈彦旭祖上往上数三辈都是文人,到了陈彦旭的爷爷,因为乡试时一手漂亮的草书被镇国将军张达选去做了世子伴读,后来一篇《行军论》偶然被张将军看到,叹其在排兵布阵上颇有天赋但缺乏实战经验,将军爱才,直接带上战场封了军师。之后陈老爷子的三个儿子都弃笔从戎,跟着父亲上了前线,竟也相继立功,归在张达将军麾下,为朝廷卖命。 

陈彦旭的父亲陈朗是家中次子,也是三子中官职最高的。然而陈父虽为武将却一直未忘幼时所学诗书点墨,十分遗憾没能在科举中考取功名,因此从小就给独子陈彦旭立下了规矩,要他勤奋学习,即使不是状元,也得是殿试三甲。

陈彦旭寄养在扬州老家,请了陈父小时的教书先生严加管教。你若要去问问教书先生,生哥儿书读的怎么样?那必定是吹胡子瞪眼的摇摇头:有天分,只是太闹腾了。 

小孩儿不都闹腾吗? 

那、那也没他这样馋嘴的呀! 

陈彦旭最最喜欢醉仙楼的水晶饼。他隔三差五的就吵着要吃,亲戚家的三姑六婆生怕怠慢了京城来的小少爷。只得苦口婆心的劝了先生,停了课,带着小陈公子去吃点心。 

——“他才五岁呀,何必这样用功呢?现在不吃以后要长不起个头来了。” 

得嘞,先生只能又看着小陈公子大摇大摆的去解馋了。 


杨乐的父亲就是醉仙楼的一个帮厨。杨乐经常在酒楼的后院里捣乱,一个人追鸡撵狗,一群人骑马打仗,甭管干什么他都是人群里最能捣乱的那个,陈彦旭坐在二楼都能听到他叽叽咕咕的叫喊声,一边听一边吃点心,一开始吃块饼只要一柱香,到后来两柱都不够用了。 

陈公子吃完点心抹抹嘴,也不提回去读书的事,一扭头就往院子里跑。一来二去的,跟杨乐熟悉起来。 

陈彦旭小时候就长得漂亮,粉粉嫩嫩白白软软的汤团子,裹在狐裘的大氅里,露出神气活现的一张小脸。瘦瘦小小的杨乐看着他,羡慕的要死又不肯直说。 

杨乐这辈子学做的第一道,也是会做的唯一一道点心,就是水晶饼。那时候他才八岁,只比灶台高一个头。 

 

陈彦旭这边刚吃上杨乐亲手做的水晶饼,那边就传来了长安的家书,说陈父在战场受伤,镇国将军念其忠心,跟皇上替他要了一个正五品户部郎中的文职,隶属户部陕西清吏司,于长安任职,也算是给他安排好了后半生。 

于是陈彦旭就这样随父定居长安,离开了扬州。 

次年江南洪水为患,灾民中不时有小范围的瘟疫爆发。杨乐在这场灾难中,变成了孤儿。 


(二) 

十七岁的时候重逢。 

陈彦旭刚在乡试中了解元,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,少年心性还在,听父亲说剿匪,不管不顾非要跟着去。 

从小当个书生养,陈彦旭连骑马都战战兢兢,绷着脸小心翼翼的跟在父亲身后,害怕又不敢直说,一抬眼看到官兵一拥而上捉住了半山腰上探头探脑的小混蛋。 

杨乐被五花大绑的架下来,还梗着脖子不服气,胡咧咧狗官放了老子。陈彦旭却笑了,真的让人给他松了绑。 

杨乐兀自站着生闷气,陈彦旭下马走过去,语气调侃的问,哥哥,不做水晶饼啦。 

目瞪口呆的相认,有人红透了一张巴掌大的脸。 


回了长安城,陈彦旭领着杨乐从衙门出来直接进了自己屋子。杨乐一路不吭声,进了陈公子的卧房更是坐立难安,一脸憋屈的盯着地板。 

陈彦旭坐在桌边,伸出一指把碟里晶莹剔透的糕点推向杨乐,温声说,“杨乐,你说实话,我不相信你做了山贼。” 

杨乐红着脸支支吾吾半晌,眼见那人笑得愈发开心,嘴角都露出一颗小虎牙,最后心一横,说自己是看热闹,被误抓觉得太窝囊。 

陈彦旭哈哈大笑,一双眼睛成了月牙儿,杨乐愣住了,突然笨嘴拙舌,连一个字儿也说不出。 


于是幼时的一对儿竹马又凑在了一起。

杨乐好喝酒,陈彦旭就从长安城最好的酒楼里买上好的女儿红给他。陈彦旭是个文人,杨乐不懂他看的那些书,每次见面都给他送水晶饼。 

也不常见面,陈彦旭还要念书,只得有空闲的时候找杨乐一起喝酒。只是经常是找不到人。杨乐只告诉陈彦旭他住在城南的土地庙里。陈彦旭去看过,那庙破的连和尚都没有,他怎么可能在那儿抓到杨乐,派出去约人的家丁十次有九次是无功而返。 

陈公子不高兴了,下次见面冷着脸问,杨乐,你也有功课要背吗? 

杨乐呲牙笑,说我连字儿都不识,哪儿懂得什么功课呀! 

——那你一天天忙的见不着人影,是在做什么? 

杨乐支支吾吾,怎么也不愿意说。眼看陈彦旭的嘴角越来越紧,表情越来越淡漠,终是逼急了,扭过头快速的说,反正我不会害你。 

陈彦旭听了这话,反倒笑起来,他眯着笑眼儿,揶揄道:杨乐,你好厉害,做甚么能害的着我呀。 

杨乐也笑了,他挠挠后脑勺,不好意思的说:......那我说实话,你可不能笑话我。

陈彦旭抬眼看他,也不接话。

——其实,其实......我现在是个说书的! 

诶?陈彦旭这下来劲了,他到底还是少年心性,绷不住冷漠的神色,瞪圆了眼睛:你在哪儿说书?我最喜欢听书了! 

……诶,那地方不干净。你别来,脏了你的眼睛。陈彦旭,你想听,我就说给你一个人听。 



(三) 

陈彦旭回家的时候,正厅里灯火通明。他心里一沉,解下披风就去给父母请安。 

陈大人仔细的问过陈彦旭近来读书的情况,又挑了些问题问他,待陈彦旭仔细的答了,才满意的点点头,脸上露出一丝和缓的神色。 

“你最近,跟那个姓杨的小混混很亲近。”陈父放下茶杯,淡淡的说。 

“他不是混混。”陈彦旭皱起眉头,开口道:“我小时候……” 

“还提你小时候?!”陈父皱紧了眉,厉声叱道,“就是小时候在扬州什么都由得你,才教你现在如此懒散任性!上次一声不吭就把杨乐放走,你知不知道他跟那些个土匪山贼脱不了干系!” 

陈彦旭住了口。他知道再争辩也无用,只低下头,半晌才说,“他现在在茶馆说书,不是山贼。” 

陈父脸色更加难看,痛心疾首道:“说书就是什么好事了吗?你现在越来越放肆了!把心思都放在读书上我就不用这么为你操心!行了,我看从乡试结束到现在你也玩够了,从明天开始禁足,好好读书!” 


陈彦旭被关在家里读书,偶尔要小厮帮着给杨乐送信出去。杨乐大字不识几个,只回过一次信,让他好好读书准备会试,不要再惦记他,随信捎来了两包水晶饼,往后就再没消息。 

陈彦旭心一天比一天沉,信也递的愈发勤。书童都慌了神,劝他可不能这样了,老爷要察觉了。 

察觉就察觉。陈彦旭想,大不了被打一顿。 


可是谁舍得打他呢? 

转眼到了秋天,马上要到陈彦旭的生辰了,他跟娘又撒娇又耍赖,好不容易要了一天假,立刻给杨乐递纸条,只说再不见面,以后就当不认识。 

这样撂了狠话,陈彦旭生辰前一日出了宅府直奔酒肆,如愿以偿的见着了那人。 

他瘦了很多,脸色也不好看,往常见面总带着笑意的脸上都没什么表情。陈彦旭本来还在气他这么久不见人影,现下却皱起眉头,忍不住伸手去攥杨乐伶仃的手腕:你怎么了?

杨乐笑笑,不搭话,拿出把扇子递给陈彦旭,说这是专门为他准备的寿礼。 

陈彦旭拿到手里,心里微微一怔。上好的象牙扇骨,扇面是一对活灵活现的秋对鲤。 

他没问杨乐怎么凑钱买了这么名贵的一把扇子,只是更加用力的握住他,轻声道:不醉不归。


 

(四) 

这一年快冬至的时候出了件大事,松江府尹进贡的官车在潼关附近药王山被劫,包括二十万两官银和一尊东海红珊瑚悉数丢失,护送士兵两死五伤。 

山匪祸患再一次引起了朝廷的关注,老皇帝气的要死,长安府知府,潼关县知县革职查办,户部尚书与通政使罚俸半年,限三月之内清缴三秦境内所有山贼戴罪立功。因陈父挂的是文职,且有军功在身才幸免于难。 

在自己所辖之区出了这样的事,陈父难免忧思,冬至都没心思过,也不天天盯着儿子念书了。

陈彦旭倒也乐得清闲,提前三天跟杨乐约好了,在酒肆门口见。 

冬至那天极冷,过了晌午开始零零碎碎的飘雪花。陈彦旭到的时候杨乐已经在那儿等着了,冻得缩脖子,两只手抄在袖口里。陈彦旭皱皱眉,也不作声,只把自己的斗篷解下来披在杨乐身上。 

“你什么时候能学会照顾自己。”陈小少爷面无表情,语气却无可奈何。说完了又觉得自己语气不太好,顿了顿,叹口气,低声说,“我又不能时时在你身边。” 

杨乐看着陈彦旭这份难得的柔软,噗嗤笑了,伸手揪揪他的头发,嗔道,“那就是你的错了呀。” 

他极少用这样撒娇的语气说话,陈彦旭怔了怔,“你倒会倒打一耙……” 

杨乐从斗篷里伸出手握住陈彦旭冰冷的十指,“走,我带你去个地方。” 


城南边的老关庙每年冬至都有集市,从街这头一直到街那头,卖小吃的、捏泥人的、耍杂技的、老老少少熙熙攘攘,能热闹一整天。 

往年里,陈小公子从没过赶集,一来家里要应酬的场面已经够多,二来他也确实不喜欢凑这份热闹。 

但今天不同。 

杨乐拉着他手,凑在他身边,一路东张西望,看到什么好吃好玩的都要回过头问一句:陈公子,喜欢这个吗? 

像是回到了小时候,那个人嫌狗不待见的浑小子,带着自己在敌人阵营上冲锋陷阵,摔了一跤,赶忙爬起来,顾不上拍土,先要问他一句:生哥儿,你摔着没? 

转悠了一圈,走到街尾的时候,陈彦旭手里捏着两个糖人,一包云片糕,一笼水晶包,一个玉制的扇坠子。他想起在摊子前杨乐眼巴巴的样子,拿出一个糖人递过去,说道:“这个是貂蝉,我不要,给你。” 

杨乐愣了一下,嘿嘿笑了,凑近低头一口下去,咬掉了美女的脑袋。陈彦旭片刻无言,看他把糖咬碎,笑嘻嘻的舔舔嘴唇,默默把手拿回来,才说,“多大的人了,还要我拿着喂。” 

杨乐眨巴眨巴眼,委屈道:“不怪我,我没手接。” 

陈彦旭仔细一看,杨乐手里提着三四个包裹,热气腾腾的冒着烟。

“你买这么多干什么?”陈彦旭问。 

杨乐七手八脚的从胸口掏出一个小纸包,塞进陈彦旭手里,说:“烤红薯,你拿着暖手。我买了点粮食,带你去个地方。” 


 

 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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